子虚鉴
Nick Yam Lv7

细雨濛濛,春柳扶风:在北京难得如此早春。这天下午没课,即使有课,萧勇也不一定能静下心来。一切的一切,只因为昨晚的一个梦。萧勇是江南人,江南那种浸润着绿意的春水塑造着一代又一代聪慧多感的人,萧勇当然也不例外。离乡甚远,在北大求学,唯有如翡翠一般的未名湖使他产生一种灵魂的归宿感。事实上,萧勇也常常在心绪不宁的时候到湖边徜徉徘徊,静静地向水倾诉自己的心事。此刻在未名湖畔,博雅塔渐渐地模糊起来了,而梦境又一次叩开了他的心扉:乳色的雾气,如同黄山的云海,又宛若天界仙阙,缭绕升腾,书写着神秘的气氛。接着初升的太阳驱散了白茫茫的大雾,抑或那太阳是一个魔法师,在他魔棒的指点下,雾气可以幻化成一个偌大的湖。湖畔怪石嶙峋,寻着目光可以发现一个少女倚在一块平整的青黛石边,正痴痴地望着青色的湖水。湖很静,就像光滑的玻璃;湖很清,因为水底的小鱼水草历历可见。女孩忽然抬起眼,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,粲然一笑。就在那如花的笑靥之后,整个梦境又水化了,柔和的水波消逝了那个萧勇心驰神往的世界。萧勇的心不由得抽紧了,虽然理智劝导他那只是一个陌生而偶然的梦境,然而在感情上他却无法接受这现实无情的宣判:冥冥之中他知道那湖水那可人是他亲历过的。他甚至可以嗅出梦境里那沁人心脾的水汽。他开始盲目地在大脑中搜寻有关的记忆,但那似乎是徒劳。

正当他想放弃思考这个梦境的时候,蓝色牛仔口袋里飘出一段清悦的旋律,一时恍惚外加左撇子的习惯使他下意识地去掏左口袋。掏出个钱夹子,而手机还在右口袋中奏着钢琴曲《秋日的私语》。这是一首他最喜欢的曲子,有着舒缓的调子,使人陶醉不已。取出手机来一看,是女友的短信:

“我的白马王子,下午老时间老地点不见不散! 小静”

摁到手机桌面,屏幕显示是下午三点了。小静在短信中提到的“老时间老地点”是下午四点的“四季沐歌”咖啡屋。这个咖啡屋开张不到两个月,因为有一个罗曼蒂克的名字和协调的环境,吸引了不少年轻人。小静常常动情地评论说,那个咖啡屋有着法国式的热情和德国式的冷静。这一点萧勇也很认同。

萧勇还是很烦。他离了未名湖,独自一人在路上缓步,准备去赴约,仿佛一位斗士孤身跋涉在漫漫人生路上,迎向不可知的未来。真的,萧勇不清楚,自己与小静关系会有什么结果。因为虽然小静现在似乎很爱他,但保不定那份爱就是斯嘉丽对阿希礼的感情,受了某种蛊惑。而丘比特的神箭对自己却并没有传说中的效力,一丁点都没有。他不敢继续想,也不愿继续想,还是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吧。尽管哥伦布曾说:“不在乎脚下,只在乎前方。”萧勇常常觉得自己等待的真正的另一半就好比萨缪尔·贝克特笔下的《等待戈多》,一定是一个荒诞的悲剧。然而昨晚的一个梦,清晰地勾勒出了他的情人,他的感情击败了他的理性——他暗暗告诉自己:这个梦预示着自己的未来。但谁又知道呢?假如人生是轮回的,这个梦也可以是他的前生。当然了,两种情况在他的记忆中都没有留下任何遗迹。

不知不觉他路过了北大图书馆。雨中,这是一座古朴而深厚的建筑,造型别致,藏书丰富。当然,对萧勇而言,它还有另一层意义。因着这闻名中外的图书馆,他和小静才认识的。大三那个秋天,思绪随纷扬的落叶翩飞。看了裴多菲激情燃烧的情诗,他很有感触地写下:

相见是缘,相见而不相识也是缘。这个年龄的爱情是不该像这个年龄的青春痘一样泛滥。

写完之后,他把这张小卡片顺手夹在了那本情诗选中,接着又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。当他又一次踏进图书馆的门的时候,一个女孩跑了上来,手中捏着那张小卡片:“请问这是不是你落在诗选里的东西?我是生科的小静,现在大一,你……”萧勇从来没有见过这世面,一下子就像他自动化里研究的机器人一样,行动机械,言语吞吐。可是小静却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。自从四季沐歌开张以来,约会成了家常便饭。小静很漂亮,眼睛又大又圆又明亮,还是双眼皮,嘴唇很鲜很润很饱满,脸型却有些些男子气。总之这个开朗的辣妹并不是萧勇理想的伴侣。但一想到小静无所顾忌的笑声和无忧无虑的心情,萧勇真的不忍拒绝她,但是另一方面也实在无法爱上她。而昨晚的梦中女孩光那份气质就足以俘获萧勇的心了。

这时候,眼前飘过一袭白衣,那女孩轻轻收起淡绿的雨伞,跨进门去。萧勇一时呆住了,手中的雨伞不觉滑落。分明分明那是梦中女孩的面庞:

鹅蛋形的脸廓如中秋时分水中的月儿,白皙而丰满;面颊的红晕是旭日初升时天姥山的云霞,健康而青春;凝脂般的鼻子似挺秀的峨眉山,恰到好处地点缀着,方显得那侧脸凹凸有致的一段风韵……萧勇还欲再看,只是那女孩早已经转入门里去了,只看得那合中身材与纤细的腰肢。萧勇随即追了进去,但就这么一会儿,那女孩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,难寻觅她的倩影。“只要这不是有一个梦,我一定能找到她的。”萧勇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,自忖道,“这可能是一生再难邂逅的机缘了,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!”可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,正当他苦苦寻觅,即将找到她的时候,她却接到一个陌生的短信,约她出去。不过这短信好生奇怪,神秘兮兮地没有署名。由于约会地点就在学校附近,她准备欣然前往。

心灰意懒的萧勇打起些许精神,一路小跑出了校园。脑子里依然是白衣女孩的举手投足,身子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四季沐歌的情侣专区。

“先生,您好!您点什么?”一位服务生递过菜单。

“谢谢,我在等人。先来一杯卡布基诺吧。”话音未落,早见窗外又飘过一袭白衣,好熟悉的身段啊。真是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”。来者正是萧勇在图书馆门口为之销魂不已的女孩!“她,她跟谁来约会呢?”萧勇朝四周一扫,只见第二排第一座的男子正朝那女孩微笑呢。那男的萧勇认识,是小静的高中同学,现在清华的计算机系,名叫周天成。萧勇心痛啊,这么好的一位姑娘,自己却连一句话也搭不上。而且她还要在自己附近跟别人约会。萧勇心一沉,眼皮也耷拉下来了,假装专注地呷了一口咖啡。那里知道,那女孩在咖啡屋门口踌躇了半天,竟然没有走向周天成,而是径直走到萧勇这里。只听得那女孩优雅地坐下来,用银铃般的声音说:“你好,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?”萧勇忽的抬起头,夸张地睁大眼睛对着她,差点没晕过去。“哦,上天,你真是太仁慈了!”

但是没等他回答,人高马大的周天成竖着两条杀气腾腾的剑眉,奔将过来,阴沉着脸吼道:“不,你必须坐到我那里,是我约你不是他!”

“哦?”白衣女孩假装不明白,“可是短信上说的就是这里。”

“那,不好意思,可能是我打错了。对不起,希望您能赏光,到我那里去坐。”虽然很礼貌,但言语里有一些威胁。

萧勇见女孩面露难色,便认为是自己解围的时候了。“周天成,我也约了这位,可能你约的太迟了。承让了!”

“是的,我是来赴他的约的。”女孩感激地看了看萧勇。

周天成有些懵了,但他能确定眼前的两人是在演戏。

“胡说,萧勇,你敢骗我!这个时间你准时在等小静,现在想占便宜,没门。”为了更有气势,他一把揪住了萧勇的衣领。

说曹操的曹操就到。“周天成,你干什么!”小静怒气冲冲地直奔姓周的。她一踏进门,看见自己的高中同学对自己的男友动武,先前的高兴劲儿早烟消云散。

白衣女孩一看这架势便知不妙,忙向那三位告辞而去。于是周天成一放手,萧勇就像一匹野马,朝白衣女孩追了去,因为他的心早已随她而去了。望着萧勇远去的背影,周天成也想冲出去,但无奈被小静一把拉住:“天成,告诉我,究竟怎么回事?”小静因为萧勇正眼也没有看自己,有些失落,也有些恼。周天成就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大骂萧勇是现世的陈世美。

这边两场约会散了,那边萧勇气喘吁吁地追上了白衣女孩。

“嗨,”萧勇挥挥手,“等我一下——”

“还有事吗?”白衣女孩转过伞来,看到萧勇的胸脯一起一伏。这个男孩面容刚毅,浓眉大眼,衣着得体,美中不足的是一副厚厚的镜片遮盖了双目的灵光。其实即使没有它们,他依然不可能让人从他的眼中读出点什么,除非他本意就是用目光来做交流。

“我们能走走吗?”萧勇试探道。

“不了,天色不早了,”女孩抬眼望望天,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萧勇一眼。的确,路灯也开始泛起光来,眨着眼睛,偷偷地瞧着这一对初识的男女。那几日,北京的天色确实暗得早,颇有让人措手不及之感。

“就一会儿,行吗?刚才我替你解了围,难道你一点都没有表示吗?”这会儿语气中是索求感谢了。

白衣女孩觉得面前的男孩很实在,再说自己真的欠他个人情。踌躇半天:“好吧,就一会儿。”

“你想聊点什么?”女孩问,“是不是首先要我表示感谢呢!好吧,我很感谢你刚才为我解围。”说完,只见萧勇呆呆的模样,不禁扑哧一笑,把萧勇从遥远的地方带回来了。你知道萧勇在想什么吗?他又一次沉浸在那美好的梦境中了。不过这一回眼前的女孩与梦中的少女合而为一了。

萧勇刚回过神来,发现了自己的丑态,极力想找一个话题。“我……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?”

女孩微微一笑:“柳可韵。但是我更喜欢我的英文名——Catherine(凯瑟琳)。对了,我是英文系的。我说了那么多,你呢?我似乎听他们叫你萧勇,是吗?”

女孩仪态很优雅,好像凌波微步一般。萧勇紧紧随着她,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她给看丢了。

“嗯,我就是自动化系的萧勇……”他忽然话锋一转,“你真的很漂亮。”可韵听了,脸登时红了,眼却迎向萧勇,想猜透他这话究竟是什么用意。可是就像前文交代的那样,萧勇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透的。萧勇见可韵盯着自己看,还以为她很爱听。于是又很有诗意地念道:“你的眼睛一眨一眨,仿佛翩翩起舞的蝴蝶。”

“萧勇,我可不是你背情书的对象,你可要把握分寸!”可韵停下脚步,“时间真的不早了。”不过萧勇的比喻很贴切也很形象。可韵的心为之一动。可韵也错怪萧勇了。这些可都是萧勇一时的妙语如珠,发自内心的情感。

萧勇这才有所醒悟,低下头去,却瞧见她的手更美。古人曾把美女的手比作柔美的白荑。可是被可韵这么一警告,文思枯竭,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比喻了。

两人一时都沉默了。萧勇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,而可韵却以为自己口气太重了。最后还是可韵先开口:“时间不早了,如果没别的事,我就先走了。”

“不,不!可,可……是”萧勇原想叫她可韵,但那未免太亲热了,“你还没有告诉我联系方式呢?”可韵抿了抿两片饱满红润的唇,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。“为什么呢?”

“因为我觉得我们很有缘,想交个朋友。”这句话直截了当地令人生畏。

“好吧,那就试试看。”眼光紧紧追着萧勇的眼睛,很神秘。萧勇很觉得费解。

“这是什么意思呢?”萧勇疑惑地说,略带一些迷茫。

“其实就是我对朋友的要求很高的,很多人是达不到我的要求的。比如说周天成刚才那一位我一看就不顺眼。”可韵边说边撕下一张纸条,便条上留有她的手机号,邮箱,QQ。“这总可以了吧。”可韵递过便条就告辞了。

萧勇立在原地,怔怔地目送着可韵远去。使劲嗅嗅刚才可韵的所在,还遗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。这好像是晨曦中草丛里晶莹剔透的露珠,对萧勇而言,无比珍贵而温馨。远远地,可韵的瀑布般的柔顺的秀发恰好披在肩上,仿佛是一件精美的头饰。

“啪!”一记响亮的耳光记载萧勇的脸上。他定睛一看,是小静,怒目圆睁;“瞧你干的好事,把我放哪了?啊——“那语气明显上去了,全不管萧勇龇牙咧嘴。

但萧勇并没有急于理会她,反而先瞅瞅远处,发现可韵已经不在视线之内了。才回过头来,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对小静说;“小静,你这时候找我有事吗?”一边说一边就想拉着小静往回走。小静的泼辣个性这时候就像火山喷发那样;“你刚才对那女生说什么来着!‘我想和你交朋友’,孤男寡女在这里滥嚼舌头,”小静醋意大发。

原来小静都听到了,幸好自己没有说什么太出格的话!萧勇自忖道。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在乎小静的感受。

“难道我只能做你的朋友吗?再说了,朋友,我和他充其量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。我和你这么多日子,和她才几个小时,你就妒忌成这样了。可见你还是很爱我的。那我又要纳闷了,你刚才出手怎么这么重呢?”萧勇想尽快收场顾不得那么多,情感的天平一再向小静倾斜,说得小静破涕为笑,忙凑上前来检查萧勇的脸颊。那温柔与先前判若两人。爱情让人又爱又恨,萧勇无奈地想着,一脸苦笑。回忆刚才的话,觉得挺对不起可韵的。

萧勇终于拉着小静的手走了。一路上小静就像一只百灵鸟,很快乐。萧勇却还沉浸在可韵的一笑一颦。但他们没有发现在刚才谈话的附近树后走出一个人来,优雅而婀娜。她不是别人,正是柳可韵。听了萧勇的话,她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,看着一片枯叶从眼前飘落,她凄美地笑笑,这多像她的心啊。她自己疑惑,难道自己爱上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了吗?怎么可能,但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痛的感觉呢?她彳亍着前行,黑暗就像偌大的迷雾,灯光都暗淡了不少。当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两样,周天成咬牙切齿了一阵,也安然睡去。毕竟他只是贪恋可韵的美色罢了。天涯何处无芳草呢?这类人士与真正的爱情无缘。芳草凄凄,知音难觅,对于萧勇来说,可韵就像知音,可遇而不可求。

在萧勇的笔记本上有那么一句话;爱情是一门艰深的学问。没有爱情而走完一生注定是孤独的,即使依然有亲情,依然有友情。因为只有这三种圣洁的情感结合起来,才能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,使人在人生路上步履坚实。

小静躺在被窝里,脑子却清醒的很。虽然萧勇解释了那场误会,但是她还是不太放心,直觉告诉她,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,远远没有结束,反而使刚刚开始。窗外的清风吹过她发梢,她的眼前幽幽地展开了一幅画面:清晨的路上,人很少,车也很少。一个女孩飘逸的发丝随风舞动,像春天的柔荑一样。她的身旁形影不离有一个高高的男孩,两人没有说一句话,像一阵绿色的风,快活地向前飘去。看他们脚下是一双溜冰鞋。原来生性浪漫的他们以此代步,令人艳羡。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我又想到他了?难道我还爱着他?小静翻了个身,心里有点慌,因为她怕自己这样的心态会失去萧勇的。

她爱萧勇,这一点她能够确定。她爱他,爱他的一切,一个眼神,甚至一声叹息。尽管有时候她对他很粗鲁。耳边涛声一般是萧勇对她曾说的话:“ 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,每一个人都会喜欢你的。”

但是萧勇从来没有说过“我爱你”之类的激动人心的话,多数时候他是假以避免的。这是为什么呢?“萧勇到底爱不爱我?”这是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。以前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她会甩甩头,抛到脑后,因为萧勇身边只有她,但是现在情况变了,今天当着她的面他竟然跑出去追另一个陌生的女生,这……她望望深不可测的夜空,星很寥少。

在同一幢楼里,还有一个女生在床上辗转反侧。柳可韵左手指着身子,面对着窗子发呆。月色是跳动的音符,在她的长发间盘旋,又如流水一般,泻在她的床上,照亮了她的娇媚的面容。

 评论